在贺兰县教育界,陈树宁是一位备受尊敬的语文教师,他不仅在三尺讲台上默默耕耘三十六载,更在文学创作领域绽放光彩。作为贺兰作协会员,他以笔为友,用文字记录生活点滴,抒发内心情感,其作品散见于《贺兰文艺》《南粤作家》《暮雪诗刊》《大雅散文》《齐鲁文学》等多个知名网络平台。而在他的精神世界里,象棋,这一承载着智慧与文化的传统游戏,始终占据着特殊的位置。
陈树宁与象棋的缘分,始于儿时那个充满烟火气的乡村。那时,每逢阴雨绵绵或农闲时节,家中总会迎来两位特殊的客人——路南小王庄的王老汉与王裁缝。他们与继父对弈的场景,成了陈树宁童年记忆中最生动的画面。三四年级的他,在一旁看棋、摆棋,不知不觉间学会了下象棋,也从此与这项古老的游戏结下了不解之缘。
小王庄与陈树宁所在的村子仅一条土路之隔,两村大人小孩彼此熟稔。王裁缝,这位住在老砖窑南边的瘦高个,总是穿着自己缝制的中山装,虽已泛灰发白,却打理得干净整洁。他的儿子与陈树宁是小学同学,早年妻子因病离世,后来又续了弦。实行单干后,他搬到暖泉火车站,在小广场东南角开了间裁缝铺,从此成了十里八乡都认得的“王裁缝”。
与王裁缝不同,王老汉是个沉默寡言的人。他头戴旧草帽,脚踏磨得发白的布鞋,满脸胡茬,面容干瘪。他来家里,大多时候只是静静坐在一旁观棋,即便继父再三邀请,他也只是干笑两声推辞。偶尔下场对弈,他全程一声不吭,却极讲规矩——落子无悔,即便局势不利,也绝不轻易认输。
阴雨天的日子,王裁缝总会穿着短筒雨鞋,裹着灰布中山装,戴顶草帽,刚走到桥头就会高声喊:“老肉头,在家吗?”继父听见喊声,便会从里屋走出来,拿出那张用牛皮纸画的象棋盘,再翻出一盒残缺不全的中型实木象棋子。若是棋子不够,就切半截胡萝卜,削出模样暂代。那张牛皮纸棋盘,相位和帅位的线画错了一边,每次王裁缝见了,总会拿这事儿数落继父几句,继父也不恼,只是笑着说“下次重新画好”。母亲在一旁听了,也会帮腔:“你这人毛病可真多,有得玩就不错了,谁有那闲工夫专门画棋盘?”
两人脱了鞋,在靠窗的炕上盘腿坐定,铺开棋盘。他们会掏出烟丝,卷成两头拧的自制烟卷,母亲则会端来搪瓷缸,给两人沏上热茶。棋盘上,楚河汉界一划,两军便开始对垒。棋子落在棋盘上,“啪啪”作响,每一声都透着专注。吃到对方棋子时,两人会眉飞色舞;若是被将军,又会装模作样地长吁短叹,琢磨着破局之法。赢了的人眉飞色舞,输了的人便赖着不肯散场,非要再来一盘才肯罢休。陈树宁在一旁听得入迷,“马走日,相走田,车行千里不回头,炮翻山隔子打,卒子过河能拐弯,老将只在九宫转”,这些口诀便是在他们的对弈中,一点点记在心里的。也是那时,他懂了“观棋不语”的规矩。
上中学后的一天傍晚,继父忽然说要陪他下棋。可陈树宁心里早惦记着去队部看电视——那会儿联产承包责任制刚推行不久,队里新买了一台电视机,夏天天热时,就把电视机搬到院子里,晚饭后全村人都会提着小板凳去看。当时正播《武松》,他心里急得不行,下棋时手速飞快,完全打乱了继父的布局和节奏。没成想,三局两胜,他居然赢了。赢了棋的他兴奋得不得了,撂下棋子就往门外跑,一心想着去队部赶剧情。可乐极生悲,许是太兴奋跑得太急,又或是天太黑没有路灯看不清路,再或是赢了棋便有些骄狂失了分寸,他竟一头撞在了路旁停靠的拖拉机上,当场晕了过去。再次醒来时,他躺在大哥家的炕上,母亲正用烧过的棉花给他止血。那次鼻骨骨折,因当时没有条件及时就医,便落下了一道终身的疤痕。
参加工作后,陈树宁被分配到乡下中学。那里没什么娱乐活动,身为单身汉的他,晚上备完课、批改完作业,偶尔也会和同事们打打扑克、下下象棋,算是给平淡的日子添点乐趣。成家后,他调到了县城中学。小区商店门口总摆着一张小桌,桌旁常围着一圈人下棋,他便成了常客,依旧守着“观棋不语”的老规矩,看他们在棋盘上往来厮杀。
观棋的人也各有姿态:有人点上一根烟,半天才吸一口,目光紧紧锁着棋盘;有人摇着蒲扇,扇尖总悬在某个方格上空,想指点又按捺住;也有人忍不住指指点点,急得面红耳赤,甚至伸手夺过棋子落下,结果被几位“高手”嘲笑“半步棋”。若是走了一步臭棋,便会有人忍不住指责“臭棋篓子”;若是走得精妙,众人又会纷纷赞叹“真是高招,太妙了”。也是在这时,陈树宁才算真正见识了象棋的门道——“大刀剜心”“长河奔月”“铁门栓”,这些听着就带劲的招式,在他们手中一一展现。
寒来暑往,市井间的故事总也说不完。棋盘还是那个棋盘,可围在棋盘旁的面孔,却换了一茬又一茬。继父、王裁缝、王老汉,那些最初带他观棋、教他下棋的人,早已离开了这人世。细想来,人生何尝不像一盘棋?“落子无悔”是人人向往的理想,可“悔棋重来”才是生活里的常情。但无论这盘棋下得赢或输,到最后总会有人帮你收拾残局,把棋子一颗一颗归位,等着下一局开始。棋局永远不会散场,只不过是换了人,接着往下下罢了……